中国的出路在于出海

2022-2023 是中国的国内外形势发生剧烈变化的一年，实际上在过去几年里，不少云计算圈的朋友就有各种的观点，总的趋势是越来越悲观的。

我曾经有一篇感想《加拉帕戈斯云上没有千里马》，在文章里我的观点是在中国越来越多的私有云、政府云、央企云实际上是一种生产力的倒退。很遗憾的是从那之后的行业发展看，这种趋势愈演愈烈，中国为数不多的真公有云都遇到了严重的发展瓶颈。另外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与美国不同，中国的 SaaS 行业始终无法得到很好的发展，中国本土的 SaaS 企业基本都过的不是很好，这与欧美百花齐放的 SaaS 业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许多的同行非常的灰心，在中国似乎做公有云做标准化的垂直 SaaS 没有希望。我想谈谈我自己的一点看法。

我先讲一个故事，国内某个公有云企业在大概 2018 年还是 2019 年突然开始组成了一个很小的团队，开发 Terraform Provider，当时国内并没有用户使用 Terraform 来编排在这家云平台上的资源，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了解下来是因为他们当时接触了英国一家领先的网络游戏引擎公司，想引入对方在自家云平台上运营在华的平台产品，但对方提出了一个清单，就是他们正在使用的 DevOps 工具链名单，要想他们上自家的云，必须支持上面所有的工具，这里面就有 Terraform 和 Packer。我和某里云相关团队也交流过这个话题，他们之所有投入人力来做 Terraform Provider 也是因为有许多出海的团队同时使用某里云和 AWS，所以他们要求统一使用的工具链，要求某里云必须支持 Terraform。

我们国家过去实行了供给侧改革，这个词当时我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从后来的观察来看，慢慢理解了所谓“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是从提高供给质量出发，用改革的办法推进结构调整，矫正要素配置扭曲，扩大有效供给，提高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促进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的解释。

所谓供给侧改革主要就是动用行政力量压制落后和过剩的产能实现出清，使得资本和资源可以转向先进制造和社会未来亟需的领域。

那么中国现在至少在云计算和 SaaS 领域遇到的问题，实际上需要的是和供给侧改革相反的需求侧改革，目前的私有云，甚至是开始逐渐抬头的下云的声音，本质上是因为大量低水平的需求使得社会资源集中向落后生产力发展。

《芯片战争》这本书里介绍过芯片诞生的历史，美国空军发现用于炸弹制导的真空管非常昂贵，也非常易于损坏，德州仪器的工程师了解到这一点后联系到了军方，希望军方能够采纳德仪最新开发的集成电路芯片。美军正苦恼于在越战中一直无法成功炸断清化大桥，连续 7 年的狂轰滥炸，在 1965 年的滚雷行动中进行了 871 次空袭，损失 11 架飞机，大桥仍然屹立不倒。军方给了德仪一笔经费，让德仪使用芯片来制造激光制导炸弹，德仪后面的成功创造了两个历史，一是改变了战争形态的精确制导武器，另一个则是改变了人类历史的芯片。

优秀的产品也需要优秀的需求，假如美国没有之前轰炸清化大桥耻辱性的失败，没有对“把炸弹精准地投向目标”的需求，那么按照美军在越南习惯的地毯式轰炸的惯性，芯片的发展与人类的历史又将截然不同。

我在旧文《迈向现代化的云计算》试图论证这样一个观点，即公有云真正的目标用户实际上应该是工程师团队，因为只有工程师能够在使用中体会到公有云与传统的数据中心以及私有云的不同。当然目前所有主张私有云或是退回传统数据中心的主张都可以拿出一些站得住脚的论据，比如说成本，比如说他们认为的安全，但这些都不是站在工程师团队，站在开发测试运维团队的角度来说的。

中国云计算行业当下的问题，SaaS 产业与国外的冰火两重天，实际上是由于中国和欧美相关产业目前正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在中国，信息技术带来的效率差异对商业成功的贡献占比不大，更多的是政策、资源、资本投入方面的差异决定的，在这种前提下工程师团队的效率并不是最重要的，也就导致了产业发展的形态不同。

我无意评论这种差异谁对谁错，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可能适用于不同的政策，但是最终产业会开始比拼效率，国家间开始比拼全要素生产率。

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曾经有过“立三路线”，盲目地想要直接在大城市发动暴动，占领大城市，建立政权，结果就是碰的头破血流，最终采用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完成了中国革命。如今有志于追赶国际先进水平的中国云计算与 SaaS 团队也需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根据地徐图发展，如果国内目前的客观条件不允许，那么可行的出路可能就是出海。

在过去的一年中我与不少优秀的产品团队交流下来都是一个感受，那就是国外客户的付费意愿强，而且识货，你的产品如果真的先进、好用，国外客户当天就可以付费订阅。如果说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属于这个民族的昭昭天命，那么我们这个行业要做的就是种下这个行业发展的种子，通过占领国际市场来积累技术和力量，等到国内大环境变得适合公有云与 SaaS 发展时再反攻回来，而且我坚信这一天终将是要到来的，一定是会到来的，因为客观规律在那里，最终一定是要走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这条路的。

维基百科上对“反动”一词的解释是：

在政治学中，反动是指主张将事物恢复原状的政治观点，抱持这种观点的人一般认为原本社会拥有现在社会所不具有的积极特征。

我在这里讨论的“反动”是一个中性词，近年来中国出现的私有云浪潮，以及下云论，在我看来就是一种主张回到过去的观点，是一种技术反动路线。我相信我在旧文《中国的云计算革命尚未开始》一文中举的“电气化用了 50 年才在纺织领域取代了蒸汽机”的故事也适用于公有云和 SaaS，我们需要的是时间、耐心，以及属于本土从业者的根据地。

中国开放的大门不仅不会关上，还要越开越大，这一点我们这两年可以在新能源汽车、光伏风电电池等领域观察到产业升级以及进一步攻占全球更高端的市场的势头。中国没有后路可退，只有玩命完成产业升级，去夺取越来越多的国际市场份额，这对中国公有云以及 SaaS 产业来说也是一样的，最终中国的相关企业可能需要走一条看起来非常奇怪的路线：欲征服中国市场，必先征服全球市场。